父亲的初心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  张更明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我的父亲张世元1921年出生于四川省巴中县梁乡一个贫农家庭，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。在漫长的革命生涯中，他爬雪山，过草地，歼日寇，打蒋匪，历任班长、排长、连长、营长。全国解放后，他毅然回乡当了一名普通的村干部。当时组织上安排他到县里工作，他说：”我参加革命为的是消灭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恶霸，让穷人过上好日子。现在胜利了，我觉得还是和村里人在一起建设家乡好。“

这就是父亲的初心，正是凭着这朴素而坚定的信念，他才能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冲锋陷阵，出生入死；在和平年代不辞劳苦，继续奋斗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。

童年立志，爱憎分明

父亲出生后家徒四壁，一贫如洗。4岁时奶奶患病去世，爷爷无钱安葬，无奈之下把仅有的二亩地抵押给了地主，换了一口薄皮棺材，从此穷日子更是雪上加霜。他长到9岁时，为了维持生活，不得不到地主家去放牛。每天睡在牛棚，天不亮就起床，直到日落西山才回来。每天，地主还规定让他必须割一定数量的青草，回来铡好。长期超负荷的劳动累得他筋疲力尽，瘦骨嶙峋。夏天蚊虫叮咬，冬天寒风刺骨，但为了减轻家庭负担，他硬是咬紧牙关挺了下来。

父亲11岁那年，爷爷遇到国民党队伍抓壮丁，因不肯参加，被当官的开枪打死。他和唯一的姑姑相依为命，苦度岁月。一次姑姑患病在床，饥饿难耐。为了救姑姑，他跑到地主家后院，从梨树上摘了几个果子。没想到被地主家的狗腿子发现，被打得皮开肉绽，死去活来。从此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。后来他上山砍柴时遇到地主家的儿子欺负一个贫穷的老太婆，便上前打抱不平。地主崽恼羞成怒，用竹条狠狠抽打他。父亲怒不可遏，新愁旧恨涌上心头，拿起柴刀便向这个地主崽砍去。那个地主崽吓得面如土灰，头一扭，被削掉半个耳朵，疼得哇哇直叫。这下闯了大祸，为了免遭地主毒手，他从村里逃了出来，四处流浪。正是在这样的艰难环境中，他从小养成了疾恶如仇，坚强不屈的性格。当红四方面军到这里后，父亲便加入红军，走上了革命道路。

父亲参了军，长期流浪的日子终于结束了，心里非常高兴。在部队里他像换了个人似的，不管什么活儿他总是抢着干，一有空闲时间他不是给战士们端水，就是给首长送饭，由于他十分机灵，很招战士和首长的喜欢。他先被安排在炊事班，后来给首喂马，不久当司号员，在战斗中迅速成长起来。

长征路上，屡建奇功

“我和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恶霸不共戴天，只要能消灭他们，让穷人过上好日子，我什么都不怕。“这是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，也正是他战斗生涯的真实写照。

1935年10月的一天晚上，部队驻扎在一片依山傍水的空旷地带。午夜时分，他起来解手，突然看到远处多了一棵树。问哨兵，哨兵说刚才接岗时就有了，就没有放在心上。可是父亲心里嘀咕着：不对呀，自己昨天才看过地形，这里是没有树的，于是他就悄悄凑过去看。这一看，可不得了，树突然倒下了，后面的草丛里竟有许多人影。他不顾生命危险，拿起腰上的冲锋号便吹了起来。敌人开火了，密集的子弹向父亲射来。与此同时，哨兵也开枪报警，军号声和枪声把战士们从熟睡中唤醒，部队紧急集合，兵分三路把敌人包围，不到半个小时，便把敌人包了饺子。原来这是刘湘某团的一次有组织的军事行动，他们得到了我军驻扎的情报，便组织了这次偷袭。埋伏的是敌人的先头部队，幸亏发现的早，不然等敌人大部队到来，将造成严重的后果。这次反偷袭战斗之后父亲被任命为侦察班班长。

一次父亲带领一名战士奉命到宝兴县城侦查敌情。他俩机智勇敢，圆满完成了任务。不料在回家的路上被敌人发现了，张牙舞爪的匪徒呼喊着向他俩追来。他俩左绕右转跑到一个交叉路口，父亲向敌人投去了两枚手榴弹，趁着敌人慌乱之际，他让这位战士向另一条小路上跑去，自己向前直跑，引开了敌人。

山道狭窄，仅能容下一个人行走，正好给了父亲击毙敌人的机会。他沿着羊肠小道边打边跑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，打死一个够本，打死两个赚一个。当他发现三个敌人处在了一条直线的时候，瞅准机会举枪射击，三个敌人，应声倒下。他退到山顶，朝前一看，不禁暗暗吃了一惊。只见眼前是万丈悬崖，无路可走。正当他想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，突然发现悬崖边有一片灌木丛。这时，他眉头一皱，计上心来，十分麻利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，包着块石头，然后把身上仅有的一颗手榴弹甩向敌人，接着把裹着衣服的石头扔下了悬崖。同时高呼“红军万岁！”高亢的声音，在山谷中回荡。他敏捷地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，等敌人走后，才走了出来，踏上了归途。

在长征途中，父亲三爬雪山，两过草地，历尽千辛万苦，经过生死考验，最后随部队到达了陕北。

战火考验，奋勇杀敌

卢沟桥事变爆发后，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八路军，父亲被编入129师769团1营1连任排长。在阳明堡战役中，他带领一排战士英勇地阻击敌人。我军激战一个小时，消灭日军100余人，24架飞机全部销毁，取得了重大胜利。父亲参加了著名的神头岭伏击战，他时任769团1营1连连长，率领全连战士与敌人激战一夜，圆满完成了“吸敌打援”的任务。

1939年4月，在129师副师长徐向前的率领下，挺进冀南，开展了让日寇闻风丧胆的平原游击战争。根据八路军总部“化整为零”的指示，父亲率领一连深入鸡泽县深入发动群众，建立地方武装，很快打开了局面。为了鼓舞当地群众的抗日热情和斗志，经报请营部同意，父亲做出了攻占鸡泽县城的决定。

这是父亲率领的一连进入平原后的第1次单独作战，为了摸清敌情，父亲决定亲自去城内侦查。说来凑巧，一名从邢台过来的日军特务队长带人经过这里，被一连战士活捉。经审讯，他得知了敌军的暗号、口令等情况。

第二天，父亲换上日本特务队长的衣服，眼带墨镜，腰插两把德国造的手枪，骑着马来到了鸡泽县城门口。当守门卫兵上前盘查的时候，他翻身下马，不屑一顾地亮下了一下证件，然后以军容不整为由，扇了卫兵两个耳光，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。

这时，一个伪队长正好路过这里，听说是邢台方面的特务队长来了，赶紧牵着马把父亲接到城中，来到大街深处的一家酒店。来吃饭的人一见有当官的来了，都纷纷散去。伪队长招呼店小二上了酒菜，蛮横地说：“没你的事了，不叫你别来打扰！”店老二唯唯诺诺地走了。

父亲和伪队长云天雾地地聊了起来，把自己和皇军的关系说得神乎其神。这位伪队长庆幸自己遇到了大人物，千方百计大献殷勤。正吃着、喝着、聊着，突然4个便衣走了进来。伪队长一看认识，招惹不起，赶紧站起来介绍。可其中一个人却死死盯着父亲，贼眼滴溜溜地转。原来，他是城里日本特务小组组长，曾被一连抓住过。显然这个家伙认出了父亲，掂着枪走到父亲跟前。说时迟，那时快，父亲见状，当机立断，“噌”地站了起来，拔出手枪，“啪”的一声，那家伙便栽倒在地。

一看这阵势，那位伪队长傻了眼，惊慌失措地对父亲说：“你误会了，他可是皇军特务组组长啊，这可咋办？”“哦，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，我还以为是八路的密探呢！不要紧，这事由我向你们长官解释。”父亲满不在乎地说。没等那位伪队长反应过来，父亲又厉声说道，“现在八路军活动得很厉害，要格外小心，本队长就是奉命前来检查防务的！”伪队长本来对父亲的身份产生了怀疑，见父亲这么一说，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。剩下的三个赶紧转过身来把枪靠在墙上，弯腰去抬他们的组长。

“就凭你们这些破家伙能打仗吗？看老子用的是什么，地地道道的德国造！”父亲说着，便把自己一支没有子弹的枪扔给伪队长，同时走向前去看他们抢，机智地把子弹都退了膛。就在伪队长接过父亲的手枪欣赏之际，父亲趁其不备，把自己另一支枪拔出来。后退两步，举枪厉声呵道：“我是八路军，谁敢动一下，我马上就送谁回老家！”

也许是他们仗着人多的缘故，其中两个家伙赶紧去拿枪。父亲扣动扳机，一枪一个，两人应声倒下。伪队长和另外一个家伙见势不妙，乖乖地举起手来。父亲敏捷地跳到门口，侧耳一听，外面没有动静，便厉声向他们两个说：“告诉你们，那枪我早已把子弹下了，你们要抵抗，只有死路一条。”两人吓得浑身筛糠，跪倒在地，战战兢兢地说：“不敢，不敢，长官饶命！”

“我们的大部队已经打过来了，就要攻城，你们不要再替鬼子卖命了，只要你们把城里的驻军情况老实交代，就算立了功，你们会有好处的！”伪队长如实把城里的兵力部署情况说出来，还主动地画了一张兵力分布图。“这就算你对抗日的立功表现，我们会记下的。走，跟我一块出城，我就放了你俩。今天算你们俩走运，我提前给你透露了八路军攻城的事，让你俩心中有数。要不然等八路军一打进来，你俩就没命了！”两人乖乖地跟父亲走出了酒店。他们一人在前边开路，一人牵着马。父亲穿过街道，走出城门，扬鞭催马，回到了部队。这天晚上午夜时分，父亲组织一连战士和地方民兵发起猛攻，很快占领了县城，夺取了胜利。这次战斗大长了我军的志气，大灭了敌人的威风，为冀南开展地方武装斗争开了一个好头。

1942年5月，父亲所在的一营奉命保卫八路军总部转移。当时由于狡猾的日军组成两支挺进队，化装成八路军先行深入。日军主力部队不为沿途小利所吸引，直奔根据地腹心而来，总部突然遭到了合围。十万火急，刻不容缓。在营长李德生的率领下，三个连各就各位，父亲率领一连战士迅速进入阵地，一场异常激烈的阻击战开始了。

面对日本鬼子的疯狂进攻，父亲大声喊道：“我们是从红四方面军走过来的队伍，经历过长征的考验，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，我们一定要打出我们的威风，誓死保卫总部安全转移！”全连战士同仇敌忾，奋力还击，把一颗颗愤怒的子弹射向敌人。敌人的炮弹雨点般地倾泻到一连的阵地上，处处硝烟弥漫，碎石四溅，尘土翻滚，火光冲天。一阵狂轰滥炸之后，穷凶极恶的日军叫嚣着发疯似地扑向我军阵地，战士们冒着密集的炮火一跃而起，奋力把一颗颗手榴弹投向敌人，枪声大作，万弹齐发。父亲指挥各排一方面抢救伤员，一方面坚守阵地。面对牺牲的战友，战士们都杀红了眼，置生死于度外，愤怒填膺，英勇无畏，拼命向敌人射击。前面的倒下去，后面的立即扑上来。子弹打完了，就搬起石头砸向敌人。有的受伤了，硬是坚持不下火线。就这样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，确保了总部的安全转移。

1943年5月6日，日军对抗日根据地发动了大规模的毁灭性的扫荡，也是最后一次扫荡。在山西省武乡城关的一次战斗中，父亲指挥一个连战士与日军接上了火。在激烈的枪战中，他不幸被子弹打中了腿，被战友抬回师部接受治疗。当时医疗条件很差，为了防止感染，保住他的性命，医生决定将他的左腿截肢。但他坚决不同意。在他的再三请求下，医生经过会诊，同意保住他的左腿。在做手术的过程中，父亲执意不做全身麻醉，害怕医生趁他昏迷给他截肢。幸运的是，手术非常成功，左腿逐渐痊愈，又能站立行走了。但是穿进肺叶中的两枚弹片没有能够取出来，造成了终身残废。

解甲归田，奋斗不息

解放后，父亲在安阳县铜冶镇南铜冶村安了家，他谢绝了组织上的照顾，过起了普通的农民生活。

父亲戎马生涯一生，要说打仗，那没说的。可是对于种地，他却成了门外汉。更何况他不是本地人，南方和北方一带的耕作习惯迥然不同，可是父亲有一种宁折不弯的犟脾气，硬是一样一样地学。就说赶大车吧，牲口怎么也不听使唤。一次去观台拉货，连人带车差点儿掉到漳河里。家里人劝他不要赶车了，可他却说：“我就不信这个邪。”就这样他不断摸索经验，终于成了一个好车把式，为了学犁地他，胳膊肿得多粗。为了学耩地，他腰疼得直不起来。可他从来没叫过一声苦，喊过一声累，就这样他从一个军人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。

土地改革后，父亲积极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，率先组织办起了互助组、初级社、高级社，并挑起了大队长的担子。为了掌握农作物知识，熟悉种地方法，指导农业生产，他在日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农业技术和自己的实践体会，为了把村里的各项工作搞好，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汗水。

军人出身的父亲对村里的集体事业一往情深，废寝忘食。村里人都愿意和他在一起，每当阴天下雨，大人小孩便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，听父亲讲打仗的故事。三里五村的学校常常请他去讲课，他有请必到，一说就是半天。周围的机关、厂矿不断请他去做报告，他从不推辞。不管在哪里做报告，不管在什么地方讲课，父亲从未受过一次请，要过一分钱。

父亲因战争年代两个肺叶上留下了两块弹片，无法做切除手术。后来弹伤复发，终年咳嗽不止，住进了安阳地区医院。面对日益加重的病情，组织上安排他到北京治疗。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，为了给国家减少负担，他硬是婉言谢绝了。

1965年12月29日晚8:00，父亲如日中天的生命走上了尽头，年仅44岁。

在此，谨以《诉衷情》词一首，作为结尾：长征路上不言愁，使命记心头。一生转战南北，足迹遍神州。情未了，志难酬，泪空流。精神不老，难忘初心，光耀千秋！

中国雷锋报是中共中央宣传部批准，共青团中央主管，全国学雷锋办公室主办的公益性报纸，（京字）内刊准印号：1350

欢迎供稿：邮箱：zglfbyw@126.com

电话：010-63789907  010-63183950      16619824878     13124418000